编者按

晋商精神有着丰厚的人文底蕴，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成就。新时代晋商坚持守正创新、开拓进取，积极投身中国式现代化的山西实践，争做高质量发展、改革创新、回报社会的先锋。

为深入了解晋商助推中国商业发展的历史，探究晋商精神与晋商文化的内涵和价值，明确新时代晋商肩负的责任、面临的机遇和做出的贡献，本刊特专访了山西省晋商文化基金会会长李茂盛。

晋商助推中国商业发展

《企业改革与发展》：晋商在历史上非常有名，是代表中国民营企业家的一个典型符号，请简单介绍一下晋商的历史及特点。

李茂盛：晋商的历史十分悠久。虽然“晋商”这一名称出现较晚，在明末文集和清雍正六年碑刻中才有记载，但实际上自货币出现，从以货币为媒介的商品交换开始，商业就已形成，那时就有了晋地商人。汉代山西境内有庞大的盐铁市场，之后各朝代盐铁交换不断。明代，大的晋商商号集中在平阳、泽、潞（平阳指平阳府，今天的临汾市、运城市及吕梁石楼县、晋中市灵石县所辖地界；潞指潞安府，今天的长治地区；泽指泽州府，今天的晋城市）一带，明末清初，晋商重心移至晋中，从八大皇商发展到祁太平票商。

晋商和其他商帮最大区别是其忠实地传承了儒家思想，是儒商。比如，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曾在山西沁水曲堤诸侯国经商，他主张的“以义生财、以利济世”义利观等都是儒家经典思想；其后猗顿也传承了儒家思想在晋南经商；明代，蒲州巨贾王现等商人是崇儒的，提出了“以义制利”的思想；清初，晋中晋商则传承了傅山和戴廷栻家族的儒学思想。他们以自身影响力引导晋商，将“儒不弃商、商不失廉”的义利观植入晋商骨髓，造就了世代儒商。

《企业改革与发展》：晋商文化在中国商业发展史上留下了哪些精彩印记？

李茂盛：晋中晋商崛起于明末，鼎盛于清代，在中国的商业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成就。其一，纵横亚欧上万公里，开辟万里茶道，将中国茶叶运到波罗的海沿岸，成为连接亚欧的世纪动脉；其二，创办票号，汇通天下，解决了世界银钱业现银长途运送难题，构建了现代银行雏形，为世界金融业发展贡献巨大；其三，晋商严密的管理制度，如股份制、东掌制等，以及首创的龙门账法，奠定了现代复式记账的基础；其四，晋商行会组织覆盖世界，清代晋商会馆就达1000余家；其五，晋商理念开放，对今天践行“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义重大。所以说晋商根脉在山西，视野在世界，是国际性大商帮。

如果我们把目光聚焦在当下，据山西省工商联统计，目前全球有海外晋商组织25家、港澳台晋商组织6家；省内有商协会1433家，省外有异地晋商组织84家，其中省级异地晋商组织30家。遍布全球的晋商组织为山西与世界各地、全国各省之间的经贸交流发挥着桥梁纽带作用，也为山西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晋商文化与晋商精神的新时代价值

《企业改革与发展》：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山西考察调研时指出：“山西自古就有重商文化传统，形成了诚实守信、开拓进取、和衷共济、务实经营、经世济民的晋商精神。”“诚实守信”为何放在晋商精神之首？

李茂盛：“诚实守信”是晋商最突出的标识。一方面，晋商与其他商帮最大的区别是儒家思想主导。从本质上说，晋商是儒商，他们传承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儒学诚信基因。另一方面，山西有支持诚信成长的物质条件。传统中国以农业为主，中华民国之前的土地要素市场，实际上是由农民自身掌握的，是可以自由买卖的，这一点要比同时期的欧洲发育程度高许多。那么，土地买卖与归属靠什么鉴定与维持？主要靠地契。山西表里山河，山多地少，土地的稀缺决定了农民“视地如命”。山西又是个沟地、坡地占比很高的省份，土地的不规整性和不规则性大大增加了农村丈量土地和界定土地的难度，也决定了山西的土地交换与产权转移过于琐碎和频繁。这样，变更土地的地契就显得格外重要，地契的约束性内容也就规定得格外详尽。我们通过现存的任意一则契约文书，即可看到地权在交易、流转的过程中的主导作用。

久而久之，晋商的这种以契约为依托的诚信理念逐步在意识层面固化为形态，形成特有的价值体系，甚至把诚信做成了产业和文化。这种文化实际上已成为我们常说的区域核心竞争力中的文化软实力，或是现在所提的符合新时代要求的、以创新为主导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共襄动力。

《企业改革与发展》：我们了解到，晋商文化基金会也开展了有关新晋商（企业家）的研究。从企业家精神这个角度，您认为新时代晋商们都有哪些特质，是否很好地继承了晋商精神？

李茂盛：大力弘扬晋商精神，是破解发展难题、深化改革攻坚、激发活力动力的应有之义。要弘扬，就得先搞清楚什么是大家心中的晋商精神。为此，我们开展了系列研究，其中刚刚结项的宋丽莉博士负责的《晋商精神与“新晋商”》课题，就创业、转型创新、企业管理、社会责任、营商环境及晋商精神等当下社会最关心的几大核心问题，对60位活跃的山西本土企业家们进行了访谈。

总的来看，新晋商们对晋商精神都有所传承，比如诚信、开拓、务实、济民。我们还是以诚信为例，新时代山西企业家们对诚信的重视从其对商业合作的信用和对产品质量坚守的承诺上可见一斑。比如张晓华经营山西万盛源天然气有限公司时，即便遭遇资金困境，仍坚守诚信底线，全力偿还债务、履行合同义务，赢得了供应商与客户的认可，为企业树立了良好口碑，赢得了市场信任与合作机会；再如原建忠的山西源源醋业有限公司，严格把控生产流程与质量标准，以优质产品赢得了消费者的信赖与市场认可；又如杨蒙蒙的泽州县双合盛铸业有限公司，注重产品质量提升，加强质量检测与控制环节，以高品质产品树立了企业良好形象、提升了市场竞争力。这不禁让我想起来在“晋商讲坛”讲过的一个有关诚信的形象解释：山西晋商的诚信，是答应了给1斤茶叶，就必须给1斤，哪怕大家都知道运输中发生茶叶的损耗是正常的，晋商也会自己承受这个损耗，分毫不差地交付保证质量的产品。这几钱（茶叶）的差异，就是晋商和其他商人的诚信差异，也让他们在当时的边贸茶叶交易中畅行无阻。

同时，新时代晋商们还体现出了创新及国际视野的特质。在创新方面，山西企业家们的创新主要集中在产品、技术和经营模式三个方面，不论是80年代就大胆引进国外技术与理念，成功推出海棠三型洗衣机的蔡忠祜，还是2011年从传统炭黑行业果断转型投入色素炭黑研发及生产升级的张海、孟和平母子，都体现出对创新的执着。在国际视野方面，更多是体现在企业家二代身上。80后、90后的新晋商二代们都在陆续接班或走上重要岗位，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接受过国际教育或者在外企工作过，比起父辈天然具备国际视野。比如厚通科技养殖有限公司创始人高三元的女儿，金秋铸造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阎军顿的一双儿女等等，都是继承了父辈有关企业经营的理念，同时又接手开拓国际市场。

《企业改革与发展》：您刚才提到了晋商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是企业管理制度，如开创性地使用了包括股份制、东掌制、联号制、学徒制等，请展开谈谈这些对今天新晋商现代企业制度的启示。

李茂盛：晋商在汇通天下的过程中，开创性地发明了一些企业管理制度，比如现代意义上的职业经理人、管理层股权激励、员工持股计划以及完善的培训与福利等制度，晋商票号创造了绝冠一时的辉煌。以顶身股制度为例，顶身股又称身股，是晋商在股份制中独特的创造，是一种给予不出资的优秀员工一定股份，让其参与经营、管理和分红的激励方式，也被称为劳力股。跟我们今天说的技术入股有点像，就是不用出资，但凭借对企业的劳动贡献获得分红机会。这种制度，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激励制度，不但可以培养员工的忠诚度和归属感，还能增强员工和企业之间的利益捆绑。

再比如19世纪末，由晋商所开创的票号金融业盛极一时，成就了“东方华尔街”的美名。这其中，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的企业治理逻辑发挥了重要作用。票号规定：东家不得在号内食宿、借钱，不得指使号内伙计为自己做事；“三爷”（舅爷、姑爷、少爷）不得在票号任职；掌柜由东家按照市场化程序聘任，各司其职：大掌柜相当于现代企业的总经理，二掌柜相当于财务和行政总监，三掌柜相当于销售和运营总监等等，这些都是职业经理人制度的前身，在今天也依然具有参考性。

当然，目前我们也发现有一种争论不绝于耳：到底是企二代接班还是交由职业经理人才是晋商精神的体现？我认为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晋商在企业管理中的优良传统和思维方式已经被传承下来，并被更具开放视野的新一代企业家们发扬光大。总的来说，晋商文化已不是简单的一本书、一幢院等，它是山西商人骨髓中的诚实守信修养、开拓创新奋斗、和衷共济追求、务实经营自觉、家国为重善良。晋商的大院、碑记等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实证和世界商业文明瑰宝，晋商文化是山西文化的精神标识、维系晋人晋语的精神纽带、文化创新的宝藏，其蕴含的诸多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

新时代晋商要明责任、抓机遇、做贡献

《企业改革与发展》：基金会在传承和弘扬晋商精神方面做了哪些工作，未来有哪些打算？

李茂盛：研究晋商文化的根本目的是传承和发扬晋商精神，为新时代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为此，我们基金会打造了“晋商永远跟党走”党建品牌，构建了具有鲜明特点的党建工作体系；开启了传承晋商文化体系化的规划和组织化研究，广泛而深入地挖掘晋商文化内涵意义和时代价值；充分利用晋商文化博物馆对民营企业家进行晋商精神的学习领会和教育教化；组织高校和科研院所承接晋商研究课题，举办晋商讲堂传授晋商的经营管理经验；举办大型系列座谈会、摄制大型文献专题片，推动晋商精神融入发展大局，支持新晋商和新民企发展壮大。这些工作效果很好，我们未来也会继续开展下去。2025年我们将继续做好晋商文化的挖掘、保护和传承工作，突出抓好晋商文献数字化工程，更要做好对新晋商、新民企的教育和引导工作，使其明责任、抓机遇、做贡献，为现代化高质量发展服务。

《企业改革与发展》：2025年，您对新晋商、新民企有哪些期望？

李茂盛：当前，围绕经济建设这一中心工作和高质量发展这一首要任务，新晋商要发展，需要做到以下四点：首先要有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和坚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发扬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在发展中抢抓先机，在转型中换挡提速，在前进中完达嬗变；其次要顺应文化消费潮流，即顺应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的消费潮流，填补文化产品、精神产品的物质空场，创新文化需求、文化供结的文化生存发展之道。再次要有全球化、国际化眼光，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追踪研究新的理念、新的路径、新的模式、新的方法，尤其要关注AI的发展动态，发展人工智能产业；最后，要摈弃资源依赖，直面市场行情。晋商的历史说明，市场重于资源。我国真正的核心竞争力是14亿人口的超大市场。

目前，中俄中线油气管道正在紧锣密鼓地磋商，从俄国的恰克图市经蒙古至华北，基本走向与万里茶道张（家口）库（仑）大道并行。这是山西发挥地缘优势的历史机遇，更是山西企业家向北发展和有为青年人北向就业、创业的良机。山西省各级领导及有基础向外发展的民营企业家应捕捉这一机会，一方面蛰伏能源产业建设，延长煤电产业链，稳住煤气电基本盘，确保主体产业持续发展；另一方面借“复兴万里茶道”机会，发扬历史上的晋商精神，瞄准北方市场，勇毅向北突围，挖掘产业潜能，释放产业优势。

忆往昔岁月峥嵘，展未来任重道远。新时代新晋商，吾辈要坚持守正创新、开拓进取，积极投身中国式现代化的山西实践，争做高质量发展、改革创新、胸怀天下、回报社会的先锋，让晋商精神在新时代绽放光芒，共同谱写中国式现代化的光辉篇章。

责编：吕彬斐